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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蜂蝶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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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石榴花露出點點音訊後, 夏意每天都留意著石榴樹梢,冒出的幾朵花苞就像是橙紅色的小葫蘆。走在路上時也要張望張望河岸的榴山,綠茵之中同樣伏著星星點點的紅。

每日裏都要與景深誇誇道榴花盛開時有多火紅,景深便吃著東西看她左右比劃, 靜待榴花開。

及至榴月初時小院裏的榴樹上總算開了一兩朵花, 小葫蘆一般的花蕾連夜炸開, 吐出一條紅裙, 露出黃色花蕊。

景深叼著個粽子從堂屋出來走至石榴樹下時腳步微頓,透過翠綠屏障的縫隙瞧見朵已開的榴花, 松開粽子, 笑著轉頭叫夏意出來。

屋裏正和一個蜜粽置氣的夏意氣呼呼出來,將粽子舉至景深眼底:“這個定也是你綁的,總是拆不開。”

“我幫你便是,氣什麽?你先瞧你惦記的石榴花。”他接過粽子, 朝樹上揚揚下巴。

夏意會意翹首,左挪右動許久才找著朵已開的榴花, 霎時笑開。

景深這時已坐在樹下解開了她的粽繩,這隨性綁法確實是他綁的,看她在樹底下笑才繼續啃自己的粽子。

明日即是端午, 再過十餘日便是他二人的生辰,屆時便是榴花正盛的時節, 如今他已被小姑娘說得很是想瞧瞧了。

“你再不來,這粽子也是我的了。”他突然又逗她一下。

夏意轉眼看看他,笑一聲才過去抱著甜粽啃, 石榴花的絲絲甜香裹著蜜粽味道,靜靜在圓桌上跘旋。

枝繁葉茂的梧桐樹上,有人已倦了看他倆,實則是隱約有些羨慕,於是索性抱著臂膀一闔眼睡去。

芒種時節農人刈麥、播種,婦姑相隨,就連懸杪堂裏的學子也散學幫田去,先生便趁這時帶二人去襄雲取衣裙首飾,順道探了番在縣學裏念書的易寔三人,一道在襄雲樓裏吃晌飯。

許是讀書太用功的緣故,才在縣學待了月餘的少年們已瘦削不少,尤其易寔,一眼就看得出的清瘦。先生便同幾人掏出肺腑之言,易寔這才笑著應下教他安心,還不忘同景深玩笑幾句,或拿話暗裏招惹景深幾句。

景深說不過他,就本著禮數還他微笑,心裏的小人卻已粗魯地逮著易寔左右摔了好幾回。

席間談及夏意生辰一事時,易寔露出些愧疚神色,說前些時候小滿生辰他便已告過假了,這次夫子再不許他家去,夏意自然是擺手教他別介懷的。

可於易寔,終歸是過意不去的,晌飯後就往縣裏首飾鋪去給她添了對新耳墜兒,餘下那二人則先同先生告辭回了學堂。

首飾鋪裏,先生見易寔挑得認真,始終未有多言,景深卻慌亂起來,心想易寔果真不是一般書呆,他竟知來首飾鋪上給姑娘買東西,好一番郁結後才在心下勸慰自己,他要送給小姑娘的才是最好的。

又聽將耳墜兒交去夏意手上的易寔問可覺得喜歡的話。

如若不喜,他定還會在這上頭破費的,如今他一人在襄雲念書,少了錢財自是不成的,夏意忙點點頭,甜笑著回他喜歡。

瞧她點頭比小雞啄米還快,一旁的景深忽地就暗自神傷起來。

偏易寔還來招惹他,轉臉與他笑得和善,道:“景兄弟生辰好似也在那幾日,如若不嫌——”

“不必,我什麽都不要。”

易寔挑眉不語。

景深拿這話堵了易寔的後又欲語還休地瞧了眼夏意,後者望著他眨巴眨巴眼就低頭理袖擺去,他也不知她究竟是懂了沒懂。

本當易寔在他回絕後就打消了主意,然而路過扇鋪時易寔還是給景深挑了把折扇作禮,笑著同景深說:“長夏裏有把扇子,景兄弟拿它好生消消火氣才是。”

頭上忽燃了一簇火苗的景深推辭不過,終在夏先生帶領下的三雙眼的註視中委屈接過、謝過。

“這扇子真好看,上頭還有山有水有花有樹啊。”夏意素來是個愛捧場的,沖著景深手上的折扇誇讚。

景深單看上眼就合了折扇,心道不過如此,還不及他信手畫的好看。

這念頭在頭腦裏閃過,方今已掉進錢眼裏的景深忽而有了個新主意,趁著易寔同先生道別時去扇鋪裏問了那掌櫃的幾句,再出來時候又換上了那副傻小子面孔,加之易寔已回了學堂,他就更忘了那時神傷。

此行後,他就在屋裏畫起了扇面兒,夏意日日捧著臉看他,倒沒覺得無趣,反而看得津津有味,她越看,景深就畫得越起勁。

直到有一天,夏意抱著福寶問他:“景深,你會畫人麽?”

景深松開畫筆,上下打量她,笑問:“畫你嗎?”

晉人顧愷之語:凡畫,人最難,次山水,次狗馬。唐人朱景玄亦曰:夫畫者以人物居先,禽獸次之,山水次之,樓殿屋木次之。

按這種說法,景深最高止於山水、禽獸,鮮少畫過人,連若極師父都未對他有這要求,可是眼下,他越看這個抱著貓的小姑娘,越想畫她。

不禁想起那次延祚先生給他二人的畫,能在畫上看見自己,當是件開心事罷?

許諾說來便來,他笑說:“等我多請教延祚先生幾回,夏日裏就給你畫。”

夏意手上細擼著福寶腦袋,一邊吃吃笑:“當真?”

“自然當真,畫的名字我都想好來,”他說著沖她彎眼笑笑,“就叫《夏意圖》可好?”

真的夏意圖。

夏意便笑得更癡,手一松福寶便跳到桌上,在景深畫好的扇面上踩上幾腳,景深額角抽一抽……

最近的福寶實在討厭。

打端午、芒種過後,天愈發熱,夏至日也愈發近,今年的夏至恰好夾在二人生辰中間。

倒苦了夏先生,他家姑娘及笄一事上他已有許多不懂地方,尋去芝婆婆那兒事無巨細地問了好半日才記下,偏今年還有個友人家的小子要在他家過生辰,總不能虧待了他,是以早幾日就操心起兩人生辰時需備的東西。

還沒備好就收到封信,睿王的信。信上說他不必替景深那蠢小子操勞,不過是個十六歲的生辰,哪兒就非過不可了?

先生一噎,登時覺得自己對景深實在談得上是盡了心力,好共歹比他這個親爹和善。倒也沒聽睿王的話就此不顧景深,還是替他備了幾道鮮少吃的菜點……景深這傻孩子,當真好動,也當真能吃。

夏意也知這是景深頭個不在京城過的生辰,猜他定有諸多不適應,又覺得他會想親戚友人,於是又不忍心瞞他,生辰前幾日悄悄與他透露了其實她沒忽略他還是偷偷給他備了禮的事。

景深松氣的同時心又癢癢起來,不知道小姑娘會給他什麽東西。

若是小荷包,他給她買過幾回書,已經有個了……罷,罷,到時候就知。

轉念又想去那幾封讓阿溟送去的信,心下盼著他要送給小姑娘的東西能早些來,想到這裏他收回思緒,看眼夏意耳垂。

上頭依舊掛著那兩粒石榴紅的小耳墜。

哼,諒易寔送的那對也入不了她眼。

***

十六一早,景深就被黃鶯兒熱情喚醒,然後就聽夏意在屋外喚他起床吃面。

她元宵時許諾過的長壽面。

少年一驚醒,五月十六,乃是他十六歲的生辰日。夏意悄悄說要送他的東西也是在今日,於是長腿一蹬,換了身新衣,在屋子裏顧自打點了好久才推門出去。

庭院裏頭,榴花堆火,花開欲燃,上頭一如往日那樣有蜜蜂嗡嗡縈繞,景深心情甚佳,又垂頭拂了拂衣袖才往廚屋去。

熏過艾草的廚屋比春日裏幹燥些,夏先生一派光風霽月地在鍋前煮著面,景深一楞,話不經腦就問出來:“怎是先生在煮?”

夏先生擡了一邊眉毛看他,反問:“我做得不好?”

景深忙甩甩頭:“自然不是,只是……”他支吾,沒說出來究竟。

“你擋著門做什麽?”夏意從屋後繞來,手裏是一窩青綠小菜,剛問了景深句就收到他幽怨的眼神,忙無辜眨巴幾下眼。

當著先生面,景深當然不能質問她為何不是她親自做面給他,只有乖乖給她讓了路,自己苦守在屋外。

直到一碗熱乎乎香噴噴的長壽面出鍋,他才從先生手上接過碗到堂屋裏,不過連先生都還未吃上,他也不太敢吃。

先生看他遲疑,和善笑笑,道:“今日你是壽星,先吃無礙,我和小意的粥再過會兒才好。”

景深點點頭,可還是沒動筷,原因是夏意還沒從廚屋裏出來,哪兒有她這樣的人,壽星還等著她呢。

“再候上會兒長壽面便成‘續命面’了。”先生不滿自己一早做的面被某個蠢小子糟蹋。

續命面,這是哪兒的話?原來先生也愛胡說。景深腹誹一句才抱著碗嗦起面,先生的廚藝稍稍撫慰了下景深。

吃到一半就聽夏意在廚裏說粥已做好的話,先生回廚屋端粥碗時,坐著吃面的景深從良心深處覺得還是有些虛。

於是一雙桃花眼死盯著青白色的牡丹簾子,看先生端著兩碗粥飯出來,身後跟著個矮個兒姑娘。

等她徹底從先生身後出來時就見她手上還抱著碗冒著熱氣的面……

這是……第二碗長壽面,夏意做給他的。

她笑吟吟說:“就知你一碗不夠,最少最少也要兩碗的。”

大肚景深有些難為情,但接過面後吃得毫不含糊,連面湯都一飲而盡,白瓷碗底扭曲了他俊朗的面容,他恍惚想起一事——

初來若榴時,他笑話過那個吃百合面都要喝凈面湯的姑娘,如今看來,他那時哪兒來的臉皮笑她?

夏意舀了顆紅棗在勺子裏,沒急著吃,而是看景深傻笑,不禁也傻笑下問他:“好吃嗎?”

“嗯,比先生做得好吃。”景深說完色變,這句話說得純屬無心,脫口就出。

預備午間給景深做幾道好菜的夏先生:“……”後悔沒聽他那友人的話。

景深忙又轉頭把先生那碗面的面湯喝凈,一臉誠懇地與先生道歉:“先生做的面絲毫沒煙火味,反而有楚畹之風。”

饒是先生是個正經人,這會兒也繃不住地笑了,眼角露出些細紋,夏意這個愛笑的更是笑個不停,景深看著父女二人,心說日子還真不好過,他怎麽就淪落到要哄著人過日子了?

壽星景深才一早就吃撐了肚子,索性和夏意在院裏逗起福寶,將一個裝了蘆花的舊荷包丟來丟去,福寶眼見著就能夠上,荷包就教人撿起來丟開,幾遭下來夏意先不忍心,要松手給它玩。

景深卻要了荷包去,遠遠兒的朝福寶頭上丟去,正中貓腦袋,福寶便生氣地揪住荷包,跑去梧桐樹下對它又啃又撓。

夏意有些熱,拿手扇風,笑:“你怎麽對福寶這般壞?”

才買回來時,分明恨不得時時都捧著托著它。

景深睇她一眼,沒說話,聽見榴花間蜂蝶聲音後才低聲問她:“你要送我的東西呢?”

早間給他做長壽面,手帕並沒帶在身上,既然他這般想要,不若早些給他。

“你等著,我去屋裏取。”

“嗯。”他一臉收斂不住的希冀。

坐在石凳上等人時,院外就有馬兒的嘶鳴聲,他等的東西來了,只是聽著不止一匹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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